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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落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5-07-31  浏览次数:5816
核心提示:高原之苦寒,非同一般。大地冰冻如钢铁般坚硬,用超重的十八镑大锤敲击钢钎,任凭你用多大力气,也只能在地上打击出个小白点,就象白色的惨淡的纸花。这本是冬闲时节,祖祖辈辈的农牧民在冬天来临之前已酿造好了大缸
高原之苦寒,非同一般。大地冰冻如钢铁般坚硬,用超重的十八镑大锤敲击钢钎,任凭你用多大力气,也只能在地上打击出个小白点,就象白色的惨淡的纸花。
这本是冬闲时节,祖祖辈辈的农牧民在冬天来临之前已酿造好了大缸的烈酒,坐在炕头上喝呀喝。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先辈们被明朝的皇帝押解来此地充军的故事,以此打发漫长的寒冷。
浓厚的黑云被风追逐着翻滚乱飞。冬日的太阳偶而从这翻滚乱飞的黑云中透射出白色惨淡的冷光,风挟持着冷光直透人的骨髓,真正是彻骨的寒冷!
文化大革命的洪流裹挟着男女老幼近乎疯狂。走资派斗过了,地富反坏右斗过了,臭老九斗过了,老师斗过了,父子斗过了,夫妻也斗过了……
现在是革命群众自己互相斗的时候了。用现在的来说,只不过是权谋者蒙蔽近乎痴迷愚昧的群众,运动他们,演义人性的悲剧!
为了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清晨三点,空旷的山谷就集合起数十人,坐着敞篷卡车去西宁古城为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进行殊死的斗争。正所谓气壮山河,慷慨激昂。
冷呀——说是男人尿尿时要拿一个木棍准备敲打吊在下体的小冰柱,当然有点太夸张,但尿后在地上形成一个金字塔似的冰堆倒是真的。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人近乎冻僵。我是坐便车顺便到省城看看的。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任何群众组织都不欢迎参加的——这于我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数千年的湟水汩汩流淌着,绕过古城流向远方。曲曲弯弯的河流就像高明的工匠,在古城边造出一大片美丽平静的河滩。在冰冻的湟水对岸,古老的城墙静静地立在那里。城墙上全是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有的身背着似乎是火焰喷射器的东西。
河滩名为公园,但没有休闲的人,没有饮酒的人,没有相依的情侣,没有伸胳膊腿打哈欠的游人。只有一群群忽而东忽而西分散集合的革命“群众”。人以群分,他们因为立场观点的不同,都认为自己是最革命的,最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但相互之间又都分属不同的派别,相互之间作着殊死的斗争!高昂的口号声,激烈的辩论声,人群好象一群群忽东忽西跳上跳下的麻雀,一刻都不安宁地在那里躁动着。
古城墙的尽头是青海日报社,被八一八造反派夺了权。这时,他们已被解放军包围十多天了。河水转弯不远处即是省军区——这里以后将要发生的悲剧就是军区对立的两派为“革命”而作的直接较量。
七公司的造反派属于青海最大的造反派组织八一八红卫战斗队领导。他们是被围困在报社的八一八造反派叫来增援的。因为意见的不统一,几个负责的头儿还在远处不停地争论着,其他人不知所措,在那里着急地等待头儿的决定。这时,全城已经戒严,他们也拿不定主意,头儿仍僵持在那儿,进行永无结果的争执。
报社那边的高音喇叭,清脆高亢的女声,高喊着革命的口号,火药味十足。但我还是听出来了,那高吭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怯怯的软软的甜甜的韵味——这是我熟悉的小尕妹的声音!怎么会是她呢?她怎么也参加了八一八?
——认识土生土长的小尕妹只是个偶然。去年夏天在湟水河边,我与几个同事寻觅着想喝一碗烹煮得味道很美的奶茶——当时,做这种个体生意是犯禁的。不过为了生活,再犯禁的事情也有人做,生活艰难啦。尕妹就是那天我们寻觅到的煮茶人。把砖头一样的茶砖打碎,放入发黑的铜吊壶内,加一把盐再加上水。用羊皮做的鼓风袋子一张一合地吹得炉火不停地跳跃,不一会儿水就沸腾了。再加进白色的不知羊奶还是牛奶进去,等再煮沸时,一股浓郁的奶茶香便钻进了鼻子。白杨树下,清风徐来,风中微微的花香,小女孩甜甜软软的还未退尽的童音,一会儿叔叔一会儿又大哥哥地叫着。让人觉得远离了喧嚣的尘世。慢慢地喝着咸咸的奶茶,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生出“小资产阶级的情怀”。
我们惊讶这土生土长的小尕妹怎么能够说一口标准好听的普通话,但又带点尕妹特殊的音韵。不管她说什么我都想听。好似我们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听这小女孩说话的。
正在我们故作姿态品茶之际,尕妹却突然惊慌起来,她催着我们快点喝,快点走!原来远处有几个载着红袖章的人正往这边来。我经常见这些人,他们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他们没收人的东西,或者把人捉去关个两三天,是不用任何理由的。在慌忙中我把还未喝完的奶茶不小心泼洒在我刚穿不久的白色衬衣上了。
载红袖章的人并没有过来,尕妹不安地向我道着歉。一件好衬衫当时可值五六块钱呢,尕妹说:“看看,你这么漂亮的衬衣给弄脏了!我是赔不起的,我给你洗洗吧。”说着,她央求我把衬衣交给她拿回去洗干净,说她会把衬衣洗得像新的一样。不管我们怎么说,这事与她没有关系,不是她的错,不要紧。又说我们都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出来的革命战友,怎么能为了一件衣裳影响革命友谊呢!但小尕妹非常固执,非要我把衬衫脱了拿回去洗干净不可!最后我拗不过她,还是让她把衣服拿回去洗了。
过了两天她将清洗如新的衬衫在原地交给我的时候,我们算是真正的认识了。她家住在城西区的小巷内,就在壁立的城墙那边。住的是那种青海常见的老式干打垒的平房,家的右侧约半里路有一个大车店。她说家中有爸爸妈妈,还有个哥哥,她轻轻地说,我爸妈让你们都去喝酒呢。说的时候,那高原特有的红色脸颊更加的红艳。那天我们说了很多的话,就是没有问一下她的名字。没多久,我们施工队因为调离了西宁去了山沟,又无电话可打,无书信可寄,革命的友谊就算中断了。但我一直记住了她,记住了尕妹的声音……
一恍一年多了、她怎么也参加了八一八呢?
突、突、突……——是谁发动了摩托车?一阵一阵的突突的声响在冷风中撕裂开来。高音喇叭里特有的带韵味的声音没有了。从报社那边传出的歌声没有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声也中断了
突、突、突的声音持续着,和城区的高音喇叭高喊着坚决镇压反革命的通告混合着,分不清是报社里的还是报社外的人在喊毛主席万岁!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的舵手万寿无?的哭号声和歌声还在响着……
眼前的事过于突然,脑子里糊里糊涂一片空白。但解放军向据守在青海日报社的群众发起进攻却是真的!顿时,我感觉到小尕妹那怯怯的软软的甜甜的还未退净童稚的声音在突突声中渐渐飘散,若有若无,高原特有的艳若桃花的脸颊在满天的硝烟中飘浮……
没有思想、没有目的——我没命的跑啊跑……跑过沙地,跑过冰冻的湟水,跑向斑驳陆离的城墙,跑向报社——是跑去寻找我弱小的尕妹么?哦,她的真名叫什么呢?她爸妈还叫我们喝酒吗?她哥哥娶媳妇了吗?跑啊跑……我忽然觉得我是刚从乡下到武汉舅舅家来住的那个小男孩。在利济路屋檐下拚命地跑着呼喊着——那屋檐下的麻雀怎么不飞啊?怎么不知道逃生啊?任凭佝偻老人的钢针刺穿它的身躯?钢针好像是扎在我的身上似的,我身上怎么一乍一乍的痛……
四处戒严的解放军,镇压反革命的广播声和零星的枪声混合在一起。湟水河城墙边、马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尸体的头上、身上的血洞冒出的血沫混和着尘土结成砂砾,把人的面目弄的十分可怕!有的“革命”群众竟朝着尸体血洞吐着唾液!有的还用穿着大头皮鞋的脚踢着还未僵硬的尸体……
这是苍家峡老乡院子里一堆堆被打死的等待拨毛红烧的麻雀尸体么?路边一堆堆散落的皮鞋、皮帽、被冷风挟制着飞舞的头巾,革命的传单,和不知什么东西在拍打着人的脸……马路边一条龙似地排列着数十辆军用吉普,五花大绑着一批所谓的反革命。死去的他们像谷棵子一样被抬起被抛向车内,更像被搬运到车里的一批死猪……
怯怯的甜甜的声音,艳若桃花的面颊,佝偻老人的钢针,花椒树下一堆被汽枪打死的麻雀,被风挟制着飞舞的红色白色的革命传单……象风车一样在眼前转动。高音喇叭直剌着耳膜里的神经,我头痛欲裂,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忍不住想呕吐……我不停地呕吐,只觉得吐出来的都是吃进去的麻雀……晕眩。晕眩中听见有人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这时是公元一九六七年二月二十三日午时时分。
在我参加青海三线建设的九年时间里,常在古城边寻寻觅觅。看着青海日报社墙上的弹洞,被子弹打断的钢条,在附近的小巷寻觅,企望着奇迹般地听到一声怯怯的甜甜的叫我叔叔抑或大哥哥的声音——“我爸妈叫你们去喝酒呢!”
奇迹从未发生。我不知道小尕妹是否还活着,在死去的名字中哪个是她的真名呢?我又坚定地相信:小尕妹一定还幸福地活着,说着那么甜美好听声音的女孩儿是不会死的!也许此刻正牵着她的小女儿在河滩的公园散步呢……
四十几年后,早春的暖阳照在身上,感到特别的舒服。我坐在小区的秋千椅上,眯缝着眼睛看着邻家的小孩在草地上追逐玩耍。麻雀一群群的从桂花树樟树——飞上屋顶,落在地上,叽叽喳喳地快乐着。忽然间就想起了儿时做的“诗”:麻雀麻雀一个头,飞东飞西不发愁。恍惚中我也变成了麻雀飞上飞下、儿时的梦想成真了……
2007年初稿2013年修定
附:关于青海二二三事件
《星岛环球网、20060512》:“青海二二三事件是文革中首次大屠杀,肇因于青海省军区副司令赵永夫与青海省军区副司令刘贤权的权力斗争……调动十三个连的兵力开枪扫射打死平民一百六十九人、伤一百七十八人,军队死四人、伤四十六人。赵永夫被中央树立为平定反革命暴乱的英雄。(三月二十四日“八一八”被平反、赵永夫又被定为反革命政变)、
《炎黄春秋2009第10期作者孙言诚》:“下午二时,宾馆(赵永夫的指挥所)和报社后门、桥头先后发出信号弹,顿时枪声大作,十几分钟几百人就倒在血泊中。”“报社西北角是湟水大桥、守在桥头的是汽车三场、五场、六场的工人。他们手挽手高声朗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枪声中第一排工人倒下了,二十几人仅三人幸免。第二排岿然不动继续朗诵。第二排倒下了,第三排仍然不动,一瞬间64名工人死在枪口下。”“雪地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堆成三层,皮帽子棉帽子在风里滚动……死难者大都是青年工人和十几岁的学生,尸体堆积如山。院墙上木桩上树干上到处血迹斑斑。有的尸体还在燃烧,发出熏人的恶臭。”“三月二十五日中央决定(关于青海问题的决定)下达,八一八成了坚定的左派——1979年3月,青海省委报请党中央批准,撤销了1967年3月24日《关于青海问题的决定》”。“八一八头头不少人在清查五一六,清理三种人中第三次被打成反革命——赵永夫获释后,任北京军区装甲兵顾问,后以正军职干部离休。”
“当年被打死的上百名红卫兵除少数家长冒着当反革命家属的危险深夜挖出以外,大部份成了西宁北山脚下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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