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歌声

   那年，我去杭州海军疗养院疗养,认识了跟我一起疗养的孙世友老人，他是抗日战争前夕参加革命的老同志，74周岁了。生活中，他有一个明显的爱好，总喜欢吟唱抗日战歌，尤其爱唱《在太行山上》这首歌，其实，我也爱唱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唱出了当年守卫太行的八路军将士杀敌的决心和战斗豪情。

    这一天晚饭后，孙老又情不自禁地吟唱起来了：“红日找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铁壁铜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气焰千万丈。……”

    听着孙老的歌声,我走进房间问他，你为什么总愿意唱这首歌呢？孙老听了我的问话，停止了歌唱，说，凡是抗战的歌我都愿唱，像《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游击队之歌》等。他看了看我说，不过，这首歌是我最愿意唱的！为什么呢？这里面有什么说道吗？我对孙老有些穷追不舍的追问。哦，是有说道。孙老的表情一下子肃穆起来，似乎沉浸在难忘的战斗在太行上的日日夜夜。他回忆说，我一唱这首歌，就想起一位当年和我战斗在一起的副营长，一想起副营长，我就更愿意唱起这首歌。

    1942年，我在太岳第四军分区青年营当教导员。这个营的任务,是招收地方十七八岁青年参军，编为主力部队的预备队，也就是主力部队的后备军。那时，天天行军打仗，随时都有减员的可能，青年营的青年经过训练后，也随时准备参加主力部队执行战斗任务。但他们的军事政治素质和责任担当，还不如主力部队，这就有一个培养提高他们的问题。这时，从军分区独立团,派来一位年仅21岁的年轻连长来当副营长。青年营编制上只有营长、教导员、副营长，没有副教导员。

    这位年轻的副营长叫朱世福。操着一口河南话，为人精干率直，刚接任工作，就对我说了他的工作想法，他觉得青年营从地方来的青年人，要抓紧对他们进行教育，提高政治文化思想和责任感。他主动要把教大家唱歌的任务承担下来,用歌声来鼓舞士气。我当教导员的一听，心里很高兴！正好缺少副教导员，分工抓文化娱乐生活，他就等于是副营长兼副教导员，教学大家唱歌，不是很好吗！那时在太行山上的部队，别的文娱活动开展不了,只有天天唱歌，打完仗唱歌，战斗间隙唱歌，白天唱，晚上唱，一大早起来就唱歌，集合开会连队之间就互相拉歌，拉得热火朝天，真是到处有歌声，那歌声，激昂高亢，着实起到了教育部队鼓舞士气的作用。

    当时，我们青年营的驻地在太岳北茨阳村。人们都在准备过年了，到了大年三十半夜时分，突然有一个人朝村边岗哨走来，这个人是第四军分区的宁干事，他紧急报告说，阳城县第四区政府所在地被日本鬼子包围了，区中队20多人和张区长都被鬼子用绳子捆绑在一起，准备杀害,情况十分紧急,需要青年营马上去解围！

    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一下子使青年营官兵进入了紧急战斗状态。营党委立即开会,研究布置紧急作战任务。张营长召集各中队以上干部经过分析敌情后，讨论怎么攻打敌人包围的区政府方案时，朱副营长首先发言，他态度坚决的说，我带领一中队攻克制高点，打主攻。张营长说，我带领二中队打埋伏，阻击敌人逃跑；我这教导员就决定带三中队打援，防止敌人增援部队上来。决定做出，部队分头在年初一凌晨两点紧急出发了，北茨阳村距区政府所在地阳城县有十多里路远。为抢时间，部队摸黑跑步行军前进。

    敌军岗哨设在村西头一个高处的小庙里。本来是八路军一个机枪班的岗哨。日本鬼子占领区政府时，首先把守护区政府的区中队岗哨干掉了，方才包围占领了区政府。现在，只有再把敌人的岗哨干掉，部队才能顺利进驻区政府。朱副营长带着那个中队，一步一步摸黑接近了敌军岗哨底部。正带头和战士往上攀登的时候，被岗楼的敌人发现了。“突！突！突！”几梭子机枪打下来，趴在最前面的朱副营长浑身中弹多处，他仍奋力攀登，又一梭子子弹打在他身上，朱副营长当即壮烈牺牲！这时,一中队迎着枪声发起勇猛的进攻。

    枪一响，区政府里的敌人，知道是八路军打进来了，就扔下捆绑的区长、村民、八路军及抢的鸡鸭猪羊，向外突围。双方接火，激战开始了。第一中队长带着为朱副营长报仇雪恨的决心，指挥部队朝突围的敌人猛烈开火，只见敌人一片片倒下，剩下部分敌人跑到不远处，又被营长指挥的埋伏部队阻击上了，我们“打援”的三中队，一看敌人无援兵，就加入了主攻和打埋伏的部队，一起朝逃跑的鬼子追去，不到天亮，敌人全部被我青年营歼灭了。这时，部队跑回到区政府，把被捆绑的张区长、八路军及老百姓全部解了围。死里逃生的老百姓喊着口号,迎接八路军部队打回来。

    迎着朝阳，大家来到朱副营长牺牲的地方，向他长时间默默志哀。然后把他安葬在一个墓地里。在墓地，区政府、军分区领导参加，老百姓及部队数百人为朱副营长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大会致了悼词，人们喊着：“为朱副营长报仇”的口号，高唱着《在太行山上》这首激昂的歌，寄托着哀思。歌声，从墓地，越过村庄，飘过田野，回荡在太行山上。

孙老讲完这段故事，又告诉我说，他一九八六年旧地重游，专门回到当年朱副营长的墓地看望牺牲的战友，发现，当地烈士陵园的墓碑上，没有朱世福的名字。便马上建议县政府,把朱副营长的坟墓移到陵园里，墓碑写上他的名字朱世福。县政府立即照办，并在孙老倡议下，迁墓仪式上，人们又唱起了《在太行山上》这首歌。孙老在人群中一面唱着，一面流下了眼泪。孙老说，可惜的是，因为战争年代有的干部的家庭地址不详，至今也不知朱世福是河南什么地方的人，亲人是谁？这是非常非常遗憾的！孙老以沉重的心情对我说，来，还是让我们一同唱起《在太行山上》这首歌吧!

孙老对老战友的怀念之情,让我非常感动！于是，我俩又激昂地唱起了：“……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叫他在哪里灭亡！” 

《大连晚报》1997.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