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村北的两条河边有座龙王庙，平日深锁着。年节庙门打开，人们祭龙王，大人、小孩们一拥而进。大殿上那龙王爷头戴冠冕，身穿龙袍，一番威武端坐着。殿庭梁上雕着一条长长蟠龙，伸首窗外。人们跪地焚香上供，鸣放鞭炮，乞求龙王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更有那干旱季节久旱不雨，人们又搞祈雨活动，抬着龙王爷到村中大街、到大田边上，人们排成队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祭拜。队伍中敲锣打鼓，鞭炮爆得震天响。巫婆子腰中胯铜鼓边歌边舞，时而口中念念有词。穿着古装、戴着各种面谱的青年婆娑起舞，做着憨态的动作。人们齐刷刷双膝跪地向着上天顶礼膜拜，求玉皇大帝派龙王普降甘霖。
小强见了两次这样的场面，龙王庙也进了一回，觉得挺热闹。至于龙王怎么是“这样儿”，他没见过，似乎很默生。他也不知道龙王庙为什么建在河边，更不知道村边这条大河的来历以及有关它的传说。
村边那条大河水流湍急，本是西北伏牛山中一股山泉从悬崖落下，流入深谷。秋天山洪暴发汇成巨流，流到原野一马平川，翻波逐浪九曲十八转，流到这小村边。河水汹涌，打着漩涡，裹挟泥沙像黄色的绵缎在飘流，一条活生生的东西在蠕动。它是谁？是一条龙，是那有名的泾河小龙。这位水府中的花花小王子，向南方浩渺无边的洞庭湖湖主洞庭君折腰求婚，求其爱女三公主下嫁于他。洞庭君看他一表人才，答应了他。谁知婚后公主受虐待，夫君无端打骂，又罚她荒郊牧羊。有个书生柳毅路过，替公主到洞庭传书告以真情。洞庭君接爱女回府，派人追拿花花王子。这泾河小龙东躲西藏，就地一滚化为了这条河，在小村又遇见一条河汇入，汇聚成巨大潭涡深不见底，浑浊如墨，烟笼雾锁。这泾河王子潜身谭中府第。洞庭君不见其踪迹，敕令天下江河湖海普建庙宇，委大小龙王驻守、监控并捉拿之。
天下龙分东南西北四部，为首的是东海龙王敖广，其三弟分居西、南、北。龙王主兴云布雨，奉玉皇大帝谕招雷公、电母，云、雨二师按时按方降甘霖，滋润大地，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如何布雨？龙要亲临现场主持，这是小强未见过的。
有一年秋，小强老父在霸王岗西自家一块地里种了一茬瓜。地头架了个瓜棚，搭了小瓜庵。瓜熟了，香喷喷甜丝丝的小甜瓜，圆鼓鼓小石磙似的大西瓜满地都是。一天下午，天上灰蒙蒙，乌云四起，四周雾气腾腾。沉闷、炎热、潮湿，一场大雨将临。猛地一个炸雷山摇地动般响起，空中电闪，一陈风吹过，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瓜田里“哗哗”流着小水沟，老父身披蓑衣，手拿铁铲在排水，理着冲得乱七八糟的瓜藤瓜叶。小强站在瓜庵里避着雨，两眼瞪着天上，看见那云雾里有一条弯弯曲曲浑身麟甲的长东西在闪跃，身上的四只爪在舞，长长的腰身在摆，尾隐在云雾里忽而又显现出来。那头脸什么样子，藏在哪里？小强在寻找着。一道电闪划过，那头清清楚楚现出来：长着双角，一双火玲玲的圆眼睛闪闪发光，张着大口，口边长着长长的胡须四下抖。它这个长长的活物在那高空云雾里不知是飞？是游？
是飞。那云，那雾，那无边无沿的气体，不是在承载着它。它那巨臂不就是翼？长长的腰身和尾巴，那不是螺旋桨、推进器？就像那变形的鸟振翅高飞？是游。看那高空不就是江河湖海？那涌起的积云不正是江河湖海里掀起的大浪巨涛，翻起白白的水纹浪花？那巨龙正是在那升腾翻滚的水里自由自在游动，又哪里会是在空中呢？
小强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多时雨过天睛，雷声息电闪止，那龙是升空之巅？是潜海之底？它到了哪里？小强在猜测着，一脸迷茫。老父淋得像落汤鸡进到瓜庵，看小强傻乎乎的样子，问：“你怎么了？”
“我看见了龙在天上，跟龙王庙里的一模一样。”小强答。
“在哪里，我咋没看见？”老父似有所思，他哪里知道自己肉眼凡胎怎么能看见，而儿子不同是什么都看得见的。
夜里躺在床上，小强睡不着，还想着白天看见龙的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云天雾地。忽地自己离了大地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有万丈高，好像进入云彩眼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站在面前，慈眉善目。他看了老半天觉得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老翁只是笑，好一阵子开了口：“不认得了，我们是老邻居，这些年你跑出了家，你到了哪里？记不记得是我把你送到你新家里？”
“呵，想起来了，好像老妈妈说过。谢谢你！你老这些年在哪里？我怎么见不到你？”小强说。
“我天天在看着你，等你啥时候回老家咱再相聚。回去吧，我该走了。”
“不！等等，等等！”小强大声喊着。
“小强，小强，醒醒！说什么梦话，发癔症哩！”老妈妈把沉睡中的儿子叫起。
